【電影】對臺灣電影發展下一步的省思:專訪海鵬影業 姚經玉總監

發佈時間: 2021-05-21

全文轉自文化部文化統計雙月報


(一) OTT市場未必紅利多,對國際大平台應保有警覺心

站在發行商的角度來看,錄影帶租賃業的式微和院線票房的下滑,並未真正回饋在OTT產業,從後端獲得的版權價格可知曉OTT產業其實未真正賺錢。去年疫情推動OTT產業成長、戲院急速萎縮,但OTT端的漲幅並未跟上戲院端的跌幅,而在此時間點上,觀眾的娛樂其實是減少的,這其中的落差令人不禁詢問觀眾到底去了哪裡?姚總監明確地指出是盜版,盜版不僅傷害內容,也對OTT產業造成威脅。過去版權交易可分為Sale-through(直銷)、Rental(租賃)、Public(公播)等權利,VOD市場理論上取代的是原有Rental(租賃)的業務範圍,另兩種權利應仍存有交易空間,但事實卻是急速萎縮,無論是哪種版權,盜版可謂一併網羅了。

姚總監指出,Netflix等國際大平台因具有時髦性、話題性、時效性,較不受盜版影響,否則隨著5G的發達,網路頻寬和下載速度的升級將促使盜版更加便利。盜版問題長久腐蝕影視產業,若希望OTT產業發展得好,政府須對盜版問題有所作為,透過公權力的介入先健全基礎環境,才能期待產業自然長得枝繁葉茂。姚總監認為,消費者不是負擔不起訂閱費,而是法令的鬆弛、社會的縱容,以及觀念意識的薄弱。例如,臺灣看盜版最頻繁的地方是教育環境,老師會在課堂上以盜版內容為教學素材,甚至渾然不覺自身行為已觸法。

因此,先不論對影像美學教育的要求,至少應該要求教學現場對版權的尊重,才能逐步養成良好的觀念。OTT產業的大者恆大,也是發行商不能從中正常獲利的原因,Netflix在國際間的一支獨秀,已影響到電影國際版權交易。過去,電影片通常在影展開展前就完成交易了,現在卻是慢慢讓各家出價,如果沒有看到想要的價格,片商寧可等到影展完再下決策,因為後頭有Netflix等大平台的全球版權等著。

根據姚總監的經驗,獨立片商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會如此思考,版權金也因此水漲船高。近年國片包含《孤味》、《刻在你心底的名字》等均賣給了Netflix,姚總監提醒,當大家都積極賣給對方,這就是買家主導的市場。就華語片而言,若要在國際OTT產業中被視為重要電影,當屬在當年度票房名列前茅者,Netflix為了鞏固市場,不會錯失各個當地市場重要的片子,如《角頭-浪流連》緩下數位版權,衝上臺灣電影票房第一名,最後Netflix買下的金額高出其他片子早先賣出的金額。其他比較藝術性或未取得商業佳績實證的電影片,Netflix等國際OTT平台願出的價格著實不高。

姚總監表示,一開始Netflix在買臺灣電影的價格起碼是50萬美金以上,後來實際願付的版權金額下降,大家仍然積極賣,原因在於國內其他人出不了這個錢,賣給Netflix不僅可以解決當下拍片的貸款,亦彷彿為作品鍍金。身為一個長期在將臺灣版權帶到世界上的業者,姚總監認為臺灣政府不可以直接或間接鼓勵把國片賣給Netflix。這件事在國際間非常有警覺,別以為好片子一定會很快賣給Netflix,國際片商皆互相提醒,不能放任有才華的導演被Netflix壟斷。

就國際片商而言,若要培養新導演,他的第一支長片一定要在國際間有發行商,就算進不到戲院端,也要進入當地的OTT產業。國際發行商一定要知道這部片賣給了誰,未來才能繼續追蹤這位新導演的後續發展,尤其這些國際發行商也可能會投資參與後續電影片的規劃,因此絕不可以賣給Netflix,一旦賣了,這位新導演未來等於要重新來過。肯定有人會說「這是自由市場不能干預」,姚總監反而認為「政策不干預,市場不會好」,若政府因想做好人而選擇齊頭式平等,當初要扶植產業的立意便被辜負了。政府應深思熟慮此對國家電影創作人才發展的長遠影響,否則將無以為繼。

 

(二)商業市場與藝術文化不衝突,創作是共同出路

姚總監認為臺灣在電影創作上出了問題,將可能使臺灣電影難以迎接接下來的十年。臺灣長久以來引以為傲的是劇本創作能量,如今要重新拿回優勢的關鍵在於劇本開發的能力和實戰經驗。姚總監比喻,世界上只有建築比賽,沒有藍圖比賽,劇本只是藍圖,影片才是能在國際角逐的成品。姚總監也分享因擔任金馬影展和台北電影節的短片評審,看到臺灣短片豐富的創造力,但普遍缺乏長篇敘事的訓練,導致現在有許多導演會用章節式或隱形章節式的方法來處理電影長片,呈現出電視劇感,甚至是電視綜藝節目感。

姚總監在各個學校教書,不斷呼籲年輕學子看藝術電影,因為一旦電視劇規格的電影才能獲得票房時,臺灣將會更走不出去。姚總監另一個擔憂在於,當媒體、官方一味吹捧票房,誰要去做創作型的事情?複製韓國電影或許更容易獲得票房,但對臺灣電影不啻為殺雞取卵,關鍵在於創作者本身的意圖是否清楚,其影響所及在於臺灣電影走到國際影展的機率。姚總監認為不要落入二元論,創作這件事是可能賺錢的,唯有創作出新東西,觀眾才會買單、才會有票房,這是不爭的事實,這與通俗或難懂是兩回事,從來不是二擇一。人們往往以為創作只存在藝術片,其實不然,商業片不等於低俗、沒有創作,即便是不用擔心市場的漫威(Marvel)電影,每一集也都在想辦法創新。

檢視臺灣現行的電影政策制度,由於相關獎補助措施大多將小眾電影和大眾電影混在一起,使得原先立意應該是要幫助辛苦的電影,卻反而提高了門檻。姚總監疾呼,不能將藝術文化和商業市場放在一起競爭資源,具有商業性的片子需要第一桶金,但對於純為議題發聲的片子,在制度設計上不能因為他開不出票房就瞧不起他,而是應以不同的邏輯設計相應之政策工具來分配資源。當我們對弱勢電影不公平時,便會壓抑不同影像作品產生的可能性。現在臺灣的文化和價值觀如此多元、包容,卻似乎沒有真正反映在近年的電影作品中,當電影創作沒有了新意,缺少新的符號、新的觀點,實屬可惜。

影像是文化外交最好的媒介,電影關乎市場,但無庸置疑更是文化力量的展現,姚總監認為,制定任何政策都必須往這兩方面著想,因此除了要拿出好的票房回應民意代表的關心,為了國家文化的存亡,臺灣也需持續創造言之有物的藝術電影。姚總監直言,文化是需要透過不斷投入資源,創造精神面的價值,提升人民的素質,潛移默化產生質變,若文化部本身訴諸賺錢,恐將失了政策高度,因此文化部的工作應是協助「產業」賺錢,並且濟弱扶貧。

 

(三)慢不下來的時代特徵,無關對錯

國際藝術電影市場曾有榮景、如今萎縮,姚總監認為全球藝術片市場快速萎縮的原因在於過度鼓勵商業。藝術片市場要維持在一定的狀態,必須仰賴媒體的炒作,以及大銀幕的優勢,但因為社會複雜化、人心騷動不安,加上OTT產業的盛行及數位化加速發展,除了非進戲院看電影不可的影癡,對大部分觀眾而言,大銀幕的必然性已打折。尤其非主流電影的觀眾多為中產階級,但他們承擔的責任和風險較高、受到疫情衝擊最大,導致以中產階級為主要客群的電影片票房慘跌,未來要重新喚回觀眾的困難度也增加。

談到未來的電影市場秩序,隨著好萊塢片商面對疫情和數位發展制定出新的遊戲規則,如華納兄弟表明會同步上架HBOMAX,僅在可以發行戲院的地方會隔一週,即便近期好萊塢片商有考慮拉開戲院上片跟OTT上架的時間,前後恐不會超過一個半月,窗口期將變得很短。姚總監認為日後電影上映可能會被要求比照美商,窗口期的縮短勢必成為趨勢,意即未來將等不及口碑的累積。這是時代發展下的狀態,很難評斷是非好壞。姚總監感嘆,電影一百年,新不如舊,全世界皆然,現在是顯學時代,所有事物變得速食化,人也變得愈來愈淺薄,甚至過去能夠靜下來看侯孝賢、蔡明亮電影的人,可能也難以回到過去了。人的心境轉變了,整體時代的節奏變得比較快,這無關對錯,就只是時代的特徵。他也分享其他老師的觀點,也許新沒有輸舊,因為我們回頭過去看到的是時代的濃縮,而現在檢視的是每個月發生的片刻,當現在成為歷史洪流中的一段,或許又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