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音獎」如何真實反映台灣的「類型」音樂發展?

發佈時間: 2014-12-24

文  / 陳冠亨

(圖片來源 : 金音創作獎FB粉絲頁面  )


金音創作獎(以下簡稱『金音獎』),在中文名稱上特舉「創作」,在英文名字上標榜「獨立」(indie),獎項設計則包含「類型」分獎(與金曲獎的『語言』、『男女』分類不同)。三位一體,本是在精神上與流行音樂金曲獎最顯著的差異。(*註一) 辦到今年第五屆,第一項「創作」靠著「參賽專輯,應有百分之七十詞或曲為參賽者所創作及演唱」的制度,尚維持鼓勵原創的初衷;可「獨立」音樂的範圍與美學該如何型塑固守?獎項設計如何真實反映台灣的「類型」音樂發展?依然紛紛鬧鬧,混沌不明。

 


金音獎這只椅子,因為這兩隻不穩固的腳,搖搖欲跌。不在乎的人,看到的是特技,在乎的人,看到的是危機。以下容我先從「類型」說起。


類型:台灣聽眾集體的焦慮與無知。

於金音獎的類型分講,今年最大的爭議是大象體操的〈身體〉入圍「最佳爵士單曲獎」。此事件反映了小評審團面對諸多類型的困境,也反映了報名者對類型音樂模棱兩可的思考。一方面,二十一位評審未必都懂爵士音樂的流變,無法清楚認定該曲的風格為何,卻各有等值的一票,且評審過程神秘化,反彈一出也無法即時出面說明。另一方面,嘻哈作品報名電音單曲,搖滾專輯報名最佳風格類型,或是誤會,或是投機,終將失去和其他真正的曲風較勁的機會,跨界變得如此輕易,分類究竟還有何意義?

 

 

對金音獎來說,「大象爵士事件」並非個案,第二到第四屆的「節奏藍調專輯/單曲獎」,若非從缺,就是有報有名,形同為一個不存在或場景薄弱的類型設獎,還把獎金殊榮給了個「外人」。荒謬理當反省,深怕漏掉搖滾、民謠、嘻哈、爵士之外的「其他類型」,今年金音獎不僅仍未讓專業的來行初階資格審,倒是創了一個大亂鬥的新戰場,以致歷屆評審、參賽者乃至觀眾,無不更加糊塗。上段文末所提到的「最佳風格類型」,正是長期焦慮的古怪產物。
 

事實上,台灣人的聽覺文化對「類型」遲遲缺乏深刻的歷史理解,亦無意識,集體的一知半解造就的就是官辦金音獎便宜行事的制度、慌張硬幹的評審還有毫不在乎的聽眾。「類型」並不是空泛的音樂術語,關於對「類型」的理解之重要,以及金音評審制度的改進,可見Brien John所寫的《從類型音樂談起¬——金音獎反映的台灣音樂》。在下一段,我將論及「獨立」。今年金音獎結束後,多位評審於網路上發表了各自的建議,其中有一點共通的擔憂就是害怕金音獎變成「金曲二軍」。私以為這擔憂,在第五屆金音獎,可從一個秀和一個獎下去談:那就是戴佩妮和MKP的壓軸演出,以及最佳專輯得主《我是海雅谷慕》。

 

 

獨立:最令人害怕的就是變成金曲二軍。

為避免誤會,我必須先解釋,我對戴佩妮與張震嶽的創作實力並無質疑,他們的音樂,也是我自己所喜所愛的。我更無意表示,做獨立音樂篤定比流行音樂更加偉大,不可侵犯或著截然二分。然而,現階段,我希望金音獎更「自大」一點,自大到能夠倡議一個,音速死馬比戴佩妮更有演出機會,棋盤上的空格比張震嶽更值得重視的新標準,並且以此為傲。


戴佩妮作壓軸演出,似該體諒典禮主辦方的收視考量,至少還安排她與MKP合作可見其心意,不過,動用主流明星「加持」所產生的媒體效果,企圖讓金音獎被看見,並不能忽略他們削弱了其他現場表演樂隊存在感,讓獨立音樂再次被遮蔽的事實。如何安排適切的合作方式,互利共生而非片面剝削是主辦方必須謹慎編排的。此處可與溫嵐加閃靈的開場做對照。溫嵐學習重金屬唱腔,與MKP幫戴佩妮的作品伴唱,是有差異的合作方式,這裡頭有很微妙的權力關係,關乎金音獎是否只是變成主流藝人的商演行程,還是能同時拉拔合作者被矚目的契機。

 


然而,我想更進一步地對「壓軸演出交給戴佩妮」的安排提出質疑。我想請問各位,戴佩妮跟台灣獨立音樂究竟有什麼關係?和這些出席的入圍者在精神面上何相近處嗎?如果你面對這兩個問題事先感到遲疑,肯定能理解我為什麼會覺得這個理當期待的謝幕表演,台上台下生疏到像平行時空了。若再以同樣的方式檢視主持人、部分頒獎人與評審的代表性,你會覺得此回金音獎典禮,並沒有把台灣獨立音樂發展二十多年來,自己的前輩、後輩集合起來。反倒是一群不熟的人被強聚在一起,每個人只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官僚式地念稿、呼口號、走行程,最後由一個不在獨立音樂場景但還蠻紅的女唱作人,以一個不過不失的演出,來為標榜獨立,台下也坐滿獨立樂人的獎項收場。(*註二)

張震嶽的《我是海雅谷慕》,在金曲獎上已獲得最佳國語專輯獎,如今金音獎也給予同樣的殊榮。橫向比對,本該有不同美學標準的獎項,總會有兩者品味是否漸趨相同的疑惑。若深入追究,這屆金音獎評審有一半以上也身兼金曲獎的評審。極雷同的一批人,在異於金曲獎的類型音樂分類項目上,還做出不同於金曲的選擇;但在近似金曲獎規則的不分類獎項上,幾乎金曲化,除最佳專輯外,尚有最佳創作歌手陳建瑋的雷同結果(兩位得獎者皆未出席典禮),被當成金曲二軍並不冤枉。

 

 

另一個剖析最佳專輯的角度是縱向的。從舒米恩、林生祥、大支到張震嶽這張專輯,事實上也顯示了金音獎本身的品味連貫性,而不可不慎的正是這種連貫性。這幾張作品,社會關懷與人文內涵特別明顯,儼然逐漸建構起另一個保守、易測的最佳專輯標準,而意外性、前瞻性、顛覆性隨之流失。那些偏鋒、自閉、沒歌詞甚至態度扭曲、性情乖戾、錄音不完美的作品,自認不會進入評審的好球袋,很可能乾脆忽略這獎項了。這絕對是金音獎莫大的損失。

今年金音獎結束,討論度之低,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比較在乎金曲的大眾,本來就不會討論這個獎的內容;而真的在乎金音獎的人,又頻頻對這獎項感到失望而調頭。那些會失望的是被「創作」、「獨立」與「類型」吸引而來,抱有期待的樂迷。再過幾年,當他們發現這不過是「獨立不足,保守有餘;類型亂搞,草草了事」的二代金曲,屆時,金音獎就真的沒有人在乎了。

*註一:此外還納入數位發行(金曲獎僅接受有出版實體的作品),以及現場演出、海外創作跟樂手獎,因字數有限,在此不贅述。
*註二:誰俱有壓軸演出的代表性,我也並不認為要是台灣的獨立音樂場景之中公認的大咖。應當拋除名氣的思維,就音樂上的猛勁來抉擇。竊以為由該屆事先公佈的評審團大獎得主演出,是一個可以採用的做法。